与笙-第85章 回忆
anny walker
2 月前

故事的开端很俗套。 在慕尼黑大学经济学院一个关于货币政策的研讨会上。 那时的江云念是刚入学不久的硕士生,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。 而宁白已经是博士候选人,在圈内小有名气,是导师手下最锋利却也最沉默的学生。 研讨会后的交流酒会,气氛本该轻松,江云念端着果汁,正和几个同学闲聊,目光却被角落里的一幕吸引。 宁白被他的导师堵在墙边。 那位教授以学术成就卓着但也以脾气暴躁闻名,显然喝了不少酒,脸色涨红,正用德语夹杂着英语训斥着什么,声音不大,但言辞尖锐,充满了对宁白研究思路的贬低和对他个人能力的质疑。 宁白就那样站着,微微低着头,背脊挺得笔直,他紧抿着唇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沉静,只是放在身侧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 周围有人注意到了,但碍于那位教授的权威和宁白自身的沉默,无人上前解围。 一股正义感在江云念胸腔里翻涌,她看不惯这种倚老卖老的行为。 江云念放下杯子,快步走了过去,她没有直接打断教授,而是站在几步开外,举起了随身携带的便携相机,镜头对准了两人。 “施密特教授,”她用清晰流利的德语开口,“您刚才对宁白博士的这番高论,我认为非常有学术探讨价值。我已经全程录下来了。如果您不介意,我想把它上传到学院的公共讨论区。”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,瞬间浇熄了施密特教授的酒意和怒火,他转过头,看到江云念手中确实亮着录制红灯的相机,脸色变得极其难看。 他狠狠地瞪了江云念一眼,又扫过依旧沉默的宁白,最终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,拂袖而去。 人群散开,角落里只剩下江云念和宁白。 宁白这才缓缓抬起头,看向江云念。他的眼神很复杂,有惊讶,有感激,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平静。 他没有道谢,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,便转身离开了酒会。 这次意外交集,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,在他们各自的生活里漾开涟漪。 江云念后来才知道,那位施密特教授对宁白的特殊关照由来已久,而宁白,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高压环境,甚至学会了用绝对的沉默和表面的顺从去应对。 或许是那次解围让江云念在宁白眼中有了些许不同,或许是同为中国留学生的天然亲近感,又或许是江云念身上那种阳光直接的特质,像一道光,无意间照进了宁白那片沉寂的世界。 他们开始在图书馆偶遇,在研讨会上点头致意,偶尔在食堂拼桌吃饭,江云念发现宁白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冷硬,他有着敏锐的学术洞察力和惊人的才华,只是被一层厚厚的自我保护包裹着。 异国他乡的孤独,学术上的惺惺相惜,性格上的互补,让他们自然而然地靠近。 在一个飘着初雪的夜晚,宁白送江云念回公寓楼下,路灯昏黄的光晕里,他第一次主动握住了她的手。 没有过多的言语,一切水到渠成,他们在一起了。 最初的时光是温暖的,江云念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,她以为自己终于走进了这个神秘男人的内心。 两个人相互扶持,相互分担学业压力,宁白也确实在她面前放松了许多,他会对她露出难得的笑容,会笨拙地学着给她准备惊喜,会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。 然而,随着时间的推移,江云念渐渐发现,宁白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片她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领域。 他依然沉默寡言,尤其在涉及家庭童年时,他总是习惯性地回避或沉默。 他的睡眠很浅,常常在深夜惊醒,然后睁着眼睛直到天亮,他的情绪有时会毫无征兆地跌入谷底,变得异常低落疲惫,甚至拒绝交流。 直到有一天,她在帮宁白整理书桌抽屉时,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藏在最深处角落的白色药瓶。 药瓶上没有德文标签,只有一串英文,她疑惑地拿起瓶子,上网搜索了一下,那是治疗重度抑郁症的药物。 江云念的心沉了下去,她拿着药瓶去质问宁白。 宁白沉默了很久,最终垂下眼帘,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,承认了自己患有抑郁症的事实,他轻描淡写地说,是学业压力和异国环境导致的。 但江云念知道,远不止如此。 她后来从宁白偶尔的只言片语和情绪崩溃时的呓语中,拼凑出更沉重的真相,他那看似显赫的家世背后,是父亲近乎严苛的绝对权威和长期的精神打压。 他从小就被要求完美,不能有丝毫差错和软弱,他选择远赴德国读书,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逃离。 然而,逃离并未带来解脱。 江云念心疼得无以复加,她抱着他,一遍遍地说没关系,我会陪着你,我们一起面对。 她查阅资料,陪他去看心理医生,在他情绪低落时耐心安抚,在他失眠时彻夜陪伴,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救赎。 然而,现实远比想象残酷。 宁白的病情并未如她期望的那样好转,反而在某个阶段后,急转直下。 药物的副作用让他精神萎靡,情绪波动更大,他变得更加封闭,有时会连续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不吃不喝,也不回应江云念的任何呼唤,他拒绝再去看心理医生,认为那毫无用处。 那段时间,正是江云念博士论文冲刺的关键阶段,她每天在学校熬到深夜,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他们合租的小公寓,面对的却常常是死寂的黑暗和紧闭的房门。 她开始失眠,焦虑,甚至开始怀疑,自己的爱和陪伴,对宁白来说,是否真的有意义。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发生在江云念博士答辩前一周的一个深夜。 她刚从学校回来,累得几乎虚脱,推开公寓门,里面一片漆黑寂静。 她以为宁白睡了,轻手轻脚地走向浴室。 推开浴室门的瞬间,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水汽扑面而来。 浴缸里放满了水。宁白穿着单薄的睡衣,闭着眼睛,仰面躺在水中。 他的一只手臂搭在浴缸边缘,手腕处,一道深深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涌出鲜血,将浴缸里的水染成一片淡红色。 他割腕自杀了,江云念的大脑一片空白。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扑过去的,怎么用颤抖的手死死按住他手腕上那道可怕的伤口,怎么喊着他的名字,怎么拨通急救电话的。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划破了慕尼黑寂静的夜空。 宁白被抢救了回来,失血过多,但性命无虞,他躺在医院惨白的病床上,脸色比床单还要白,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,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。 江云念守在他床边,三天三夜没合眼。 她看着他,这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,此刻像一个破碎的玩偶。 她感到的不是愤怒,不是怨恨,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种巨大的疲惫。 她终于明白,她救不了他。 在宁白出院回家休养,身体基本恢复后,江云念提出了分手,她的声音很平静,没有眼泪,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决绝。 宁白看着她,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,也没有挽留。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,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,说好。 那一刻,江云念的心彻底碎了。 她看着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,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:“宁白,你真的爱过我吗。你对我,永远都关着那扇门。甚至现在,我要走了,你都不会试着留我一下吗。” 宁白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。他沉默了很久,最终抬起眼,眼神依旧空洞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对不起。” 没有解释,没有挽留,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。 江云念笑了,笑容比哭还难看。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曾用尽全力去爱的男人,转身离开了那间承载了他们所有甜蜜与痛苦的公寓,后来也离开了慕尼黑。 再后来,她辗转听说,宁白在心理医生的强烈建议下,最终选择了回国治疗。 国内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程川,还有那个虽然关系还算亲密的妹妹宁烟。 或许在熟悉的环境和亲近的人身边,他能找到一点慰藉,重新开始。 而他们之间,也随着距离的拉开和时间的流逝,自然而然地断了联系。 那段过往,被尘封在记忆深处。 江云念的讲述结束了,河边彻底暗了下来,也只剩长久的沉默。 蒲笙站在原地,耳边还回荡着江云念平静叙述下的惊涛骇浪,抑郁症,鲜血,自杀……每一个画面都像重锤,狠狠砸在她的心上。